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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暖北海道,定山溪の色。

左思右想,终于定了北海道旅行穿那件粉色的,款式有些过时的羽绒服。橘红的太薄,怕抵挡不了高纬度的风雪;黑色的暖和,沉重的颜色和明晃的雪白相去甚远,美中不足。也与自己心里预设的北国画面格格不入。唯有穿了七、八年的浅粉色长款羽绒服,不浮薄,不沉重,才是异国雪中的一抹。JR不算太快的车速,窗外绵延无尽的山林,原野,间或将它们隔开的河流,被厚及盈米的雪静静覆着,找不出一丝丝杂乱或人为破坏过的痕迹;白色耳机里反复唱着《知床旅情》,是石原裕次郎低沉沙哑的那版;札幌街头明灭有序的交通信号灯导引着这个城市的气息;还好,冬天的北海道,亦如川端康成笔下的《雪国》,明知它的舞台在东日本的新泻县,却依旧愿意用来在这里轻轻怀念。“时尚”两字倒容易被人忘记。

北海道的落日从下午四点半开始,雪后阴沉的天空很快暗了下来。有酒店前台充裕的各语种景区折页,有街角毫无陌生感的中文指路牌,找到不远处的北海道旧本厅舍并不难。北京的冬天是无雪的京城,驱散雾霾,“北京变北平”的最后一点儿遐想也不复存在了。我们仨相互提醒着当心脚下打滑,不敢快行,我的心和八岁的典一样兴奋得快要跳进路边无处不在的雪堆上了,比自己还高的雪,典是没见过的。干枯的树枝上绕着淡紫色的节日灯,树干直到枝桠树梢,札幌的傍晚显出几分难猜的幽魅之味。马路对面的光亮吸引着更多的人走去,每天日落时分到九点钟,旧本厅舍门前会打开聚光灯,红色的楼体,胖胖的雪团儿,小小尖顶下的老虎窗,有形有色。通向大门的雪路在暖光源下像T台上的模特儿,别人的目光只关注它最优美的一面。有人支了三脚架,准备认真拍一拍厅舍夜景。我提着过膝的羽绒服,用力迈上高高的门前台阶,跺了脚上的雪,直奔圆木台上的纪念章而去。

厚墩墩的台子和坚实的大楼蛮相衬。台面上细心地铺了一块塑料透明垫板,齐整地码放着方形纪念章,公用WIFI告知卡;八天的旅程里,像旧本厅舍这样值得观赏,不收门票的人文、自然景观日日遇见。案内所、资讯屋、免费介绍折页、干净的洗手间一应俱全,脚过地面,手触楼梯扶手,用“一尘不染”来形容恰当准确。慢慢走上陡长的木楼梯,耳边是106年的老地板发出的“吱吱丫丫”声。二楼的参观者不过五人,散在宽大的走廊,宏大的屋顶下,一片寂静。这是我见过的最大的木门、木窗、楼梯了,嗯,没有之一。置身其中,能讨论的话题只有日本对北方四岛的坚决态度了,国人也自然要写下“钓鱼岛是中国的。”

JR车站和地铁站离我们很近,还未实验过酒店地下通道能否走过去的几天里,一大早,我们都会呼吸着澄澈的空气过马路进入车站大厅。札幌站是个地下繁华世界,如果不吝时间,完全可以和新千岁机场一样,以各种形式待上一天。札幌是北海道唯一一个拥有地铁的城市,“南北线”、“东风线”、“东西线”标示得一目了然。上班时间,提着包匆匆进出站口的人们虽不能和东京的繁忙相比,也是一派秩序井然的忙碌。女人们走路大都内八字,追根溯源,蒋勋老师的解释好:日本的教育要求女性从小压抑自己的个性,走路两肩微驼,两个膝盖向里紧扣,毕恭毕敬的温顺。忽然发现,很多时候,人们飞速发展的生活并不能逾越根深蒂固的传统教育。不看面孔,只凭背影走路的姿势即可确定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日本人慢走或疾行,肩头一律挺得平直,纹丝不晃。

据说战后的日本,不安恐惧的情绪如野草般蔓延着,一位每天乘坐地铁上下班的东京市民发现,地铁还可以准时到站,由衷感叹:地铁在正常运行,看来战后的人生依然可以期待。地铁是那时治愈日本人心灵的一剂良药,同样是今天依赖地铁出行的人们的情感寄托。典爸进了玻璃门,举起手机,如实记录下札幌早八点的人流涌动。

冬季的北海道神宫是静谧的雪国森林,除了必经之路不用踏着没过靴筒的雪艰难跋涉,路旁,舍顶,灯笼上全戴上几十公分厚的雪帽子。穿着红色羽绒服的典成了我们拍照的核心人物,随手捧一把积雪扬在空中,赶紧闭上眼睛,任这难得的凉意与自己游戏。手水舍要清洁手口,典按照我们的提醒,舀了一勺八分满的水,先净左手,然后右手,再交右手,倒在左手心一捧,净口。胖胖的乌鸦声音洪亮地飞过头顶,爸爸和典默念着许下新年的愿望。我敲了敲资讯小屋的窗,一身藏蓝色制服的老先生打开一扇,我把盖章的本子拿给他看,他“哦”了一声,赶快回身拿了一枚方方正正的印章伸出胳膊,左右看着本页边侧,稳稳地按了下去。顺参道走向大门,鸟居下,一位瘦小的老妇人面向神社深鞠一躬,然后离开。

北海道神宫是北海道社格最高的神宫,日本人很少走在神道中央,他们认为中间位置是留给神走的。回忆中,我们遵循了靠右走的习惯,未占据“神”的路权。挂得密密的神签上大多祈福自己的考试可以顺利通过。树枝上系满的白纸条,神社也会每年进行“拔”仪式,焚烧它们,算是吉成真,凶化吉了。神不是我们的信仰,作个参观者,感受神宫古老静肃氛围的一刻,许下来年不很奢望的期望。出了鸟居,回头再看,仿佛小津安二郎电影中的一幕,烟雾、天空、植物,貌似与剧情无关的镜头,我念念不忘,这次,身在其中。

白色恋人巧克力公园的寒冬时节,的确不能和姹紫嫣红的春夏时节相提并论。娇嫩的植物被草席包裹起来,园子里堆满了雪。典感兴趣的是趴在大玻璃窗旁,仔仔细细看着好味道的白色巧克力夹心饼干是如何做出来的。流水线边的工作人员不多,无所不能的机器承担了更多的工作量。从头到脚白色防护帽防护服口罩包得严严实实地工作人员偶尔查看一下机器运转,最多的是负责后期包装。典觉得好亲切,这不是小丸子参观糖果厂那集吗?令小丸子眼前一亮的参观糖果厂活动,终于变成现实,幻想自己和由美小玉变成了小蜜蜂,边吃巧克力边坐在花轮同学的糖果船上乘风破浪,掉在橙汁河里也在所不惜,正好大口大口喝一气。猛然一惊,原来已和同学走丢。幸运的是有惊无险,既得到了糖果厂叔叔送的一块热乎乎的饼干,又拿到了老师帮忙领到的礼物,所谓的“险中取胜”算不算呢?!我总喜欢问典同一个问题:小丸子怎么在糖果厂走丢的?“她做白日梦呢!”典总会用相同奚落丸子的口吻做相同回答。花轮同学说得对:在糖果世界中,有好多事情都很奇妙呢。

新千岁机场的免费景区介绍折页应有尽有,每一册分别配有日、英、韩、中文繁体、中文简体五个语种,五摞前后放好。北海道计划内行程、计划外景点、关东、九州、关西满满占了几米的展架。忍不住资料收藏的冲动上来,挨序择出中文简体的捧了一堆,已是汗流浃背。定山溪的折页放在最后,手心微汗地拿起,黑白版画似的封面,印着二见吊桥上,穿着和服木屐的一对夫妻,领着瞅什么都新鲜的三四岁娃娃,朝桥对岸走去。好像找到经年不见的一本书,求之不得,冷不丁在远方路过的小店撞见,看见日思夜想的封面什么都无需多言了。旁边配着字“庆应二年开汤”。资料上说,庆应二年属于江户时期,1865-1868年,定山溪温泉竟然沸腾了150年,不仅未曾干涸废弃,更是如我这样虔诚的芸芸旅者,乘用了各种交通工具,偏偏要亲身感受一番才算了愿的温柔浪漫地。掩唇唏嘘下不得不佩服日本人惜物之心。

眼前这开汤的“开”字顿时让我妄想肋下生出双翅,一把抓过展架上定山溪所有折页入怀,分秒飞到热汤中一偿夙愿,尽洗连日疲惫。至于札幌次日必定要拜访定山溪的计划,突然有无限提前的逸想。

札幌到定山溪温泉的大巴车,在温泉酒店一站,下了一大半人,提着大小行李箱的旅者是慕名来温泉酒店住宿泡汤的。我有点儿恍然,我们哪站下好呢?不错眼珠地望着窗外景物,岸两旁的石头顶着雪神吹起的雪泡泡,静若处子,溪水蜿蜒而去处是几幢星级酒店。熟悉的场景,就在这一站下了。抬头是冬树山色,水墨画般地绕了天地半圈儿。旅行团的车点齐了人数轰然离开,此刻的定山溪二见公园剩下我们三人。一想到如此丰厚的雪等在那里只为与我们亲近,难免会抑制不住地兴奋。三人走了三条路,条条雪埋过膝,我一个重心不稳,稳稳地坐在了雪堆里,手撑地时一阵冰冷刺心。后面的爸爸大呼:我应该把靴套带来,没想到定山溪这么厚的雪。典顾不上任何人,捡雪深厚处踩去。没带靴套的爸爸三步两步走在窄窄的山道上,回身来扶踉踉跄跄的典。眼见几米外是红色的二见吊桥,向爸爸喊话:这个桥规定每年11月到来年三月是不开放的,雪大,又滑,不安全,别上了。爸爸并不像我,被行前功课所束,几步上了桥,再把我和典拉上去。两人各自拿出手机相机,不肯放过这带有神话色彩的一幕。

有文章说日本研究过中国的唐诗,其中一个重大发现是唐诗审美里没有色彩感,我存异议,李白的“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中一碧一绿;杜牧的“白云生处有人家,霜叶红于二月花”里的一白一红,哪个不是色彩分明的夺目?!既已注意到别人家的色彩,日本人自己的色彩学倒也是不俗。朱红的铁桥,盖着皑皑的雪,一目望去,添了色彩的一座建筑就不仅仅是建筑了,俳句的意境,唐诗的韵味都有了出处了。溪水在桥下哗哗赶着路程,任性执着。每迈一步,桥会轻微地上下晃动。桥那端,会不会遽然出现一位穿褊缀,持着网代笠,拄杖的俳人,打江户时代跟着桥的晃动缓步走过,留下九字俳句:频频寻问,积雪深几许?

来过的人说,温泉街上可以找到23座河童塑像。河童,不陌生。看了很多年妹尾河童的书,出生在神户的一位老顽童,职业是舞台美术设计家,却对万物充满了探究之心,爱旅行,爱收藏,韩国的瓮、德国的马克杯、香港的地铁车票、意大利的电话卡,统统被他的好奇心拽到书里,用绘声绘色的文字和叫人叹服的手绘白描画给你解释得清清爽爽。不过我捧书热读时,不知道这是一个古怪的名字。我的知识范畴内,“妹尾”这个姓氏,到现在也只是他一人独占。“河童”用中文思维,是个蛮不俗气的名字。后来,看了动画片《河童之夏》,恍然大悟,日本的河童其实是我们常说的“水虎”,最早起源在黄河上游,身高像三四岁的小孩儿,全身覆满坚硬的鳞片,背上驮着一个类似乌龟的大壳子,软肋是头顶有个碟状凹陷,吸饱水时精力充沛,一旦缺水没精打采。手臂断了能无限再生,肛门有三个。一般生活在水中。爱吃小黄瓜、南瓜、茄子。喜欢和孩子们玩相扑。讲得有眉有眼,可谁也不能肯定地说,自己见过这个奇奇怪怪的小家伙。他的定义前,要客观地加上“民间传说中”。

这么说,妹尾河童应该叫“妹尾小怪物”或“妹尾水虎”,太搞笑了吧。终于翻到他在文章里解释了自己为什么叫“河童”的缘故:上学时,“河童”同学给他起的外号,叫得多了,本名默默淡出,正式改名“妹尾河童”。不管叫什么名字,放在这位有趣的老先生身上,都是别致有意思的。动画片里的河童经历不是如此简单。一个偶然的机会,少年康一发现石头里沉睡着江户时代的一只河童,水洗过后,河童醒了过来,更咋舌的是,他可以说人话,和康一一家人渐渐成了和睦相处的好朋友。康一骑着单车带河童小酷去河童曾经出没的远野县寻迹,不仅没有发现河童的影子,还看到了电视台悬赏捉住河童者得奖励一千万的消息。康一赶忙带小酷回了家。康一爸爸公司迫于压力,将小酷带到媒体面前,小酷一眼认出眼前的专家就是一百年前害死爸爸的武士后代。抱起爸爸的手臂拼命奔向”没有人类的安静地方”,大狗阿伯为了帮助小酷牺牲掉了性命。原以为引得全城大乱的小酷会被康一爸爸撵走,正想不清该如何结尾,小酷适时接到了某妖的邀请信。于是极懂事理的小酷背起爸爸的手臂欣然前往,对于康一的不舍,我好感服小酷的回答:你救回的命,我会珍惜的。回报好朋友最好的心意,便是你懂得他的心意。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我们只找到了三个河童雕像,距离23尊,实在差得太远。温泉酒店前的老先生很愿秀一下他不太标准的中文“你好”!再夸典“卡哇伊”。我笑着道谢。天全黑下来那阵儿,我和典已经浸泡在热气氤氲的露天风吕里了。池边点着微弱的小灯,几缕竹叶掩映其中,岑寂的暖意遍布周身,差了半米,就可以攥一把栏外积雪入汤,预报说夜半有雪,眼下尚早。若片片雪花凌空而落,在肩头随热气融化,可谓札幌一日的清游了。

关于作者: 夏天的龟背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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