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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图说话逛高邮。

说起高邮,我唯一能联想到的就是吃的。快下高速时,看到路牌上高邮两个字,我自作聪明地想,说不定这个高邮本来叫膏油,为了扮成小清新,才把烟油味抹去,换成了高邮呢。一个多小时后,游荡在这片灰瓦屋檐下,才发现自已离谱太远。原来,人家非但根正苗红,还藏着沉甸甸的一袋资本,足够骄傲。

公元前223年,一个叫嬴政的有为青年,为了更快地传递军情,在刚刚成为秦国地盘的高邮境内筑起高台,设置邮亭,高邮因此得名。三年后,成为秦始皇的他又下令在高邮境内修筑“道广五十步,三步而树”的驰道,高邮一下子高大上起来,除了本名,感觉好的时候它还自称“秦邮”。

下图中门额上方的四个字“古盂城驿”是景点的名字,高邮也叫盂城,为什么这样叫?请让我后面再说。现在先看戴着红袖章蓝警帽的保安身后那块绿色的招牌:邮驿博物馆。

学过历史的同学都知道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故事,两千多年来,大家关注的焦点主要集中在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是如何泡妞的这件事上,这就大大干扰了我们从其他角度去思考历史故事。邮驿博物馆以烽火台为视点,做出了另一种专业解读:“从西周开始,中国的通信组织不断完善,逐步形成了两套有组织的通信,一是以烽火为主的早期声光通信系统,一是以步行、乘车为主的邮传通信系统。”

虽然随着考古资料的不断发现,周幽王究竟有没有这么大张旗鼓地泡过妞越来越可疑,不过根据甲骨文的记载,我们确实在商代(约公元前1600年--前1050年)就开始乘车传递信息,到了周代更设置专门的邮传机构,负责传送官府文书、接待过往官员和运送货物,还建了报警烽火台,用来传报敌情。周幽王灭国于公元前771年,就算他真没有用烽火台泡妞,也不等于连烽火台一起没了。周幽王之后大约过了300年,希腊人为了让胜利的消息早日传回家,活活跑死了一个运动健将。要是他们早点向中国人学习最先进的声光通信技术,很可能今天就没有马拉松这个项目了。

经过三千多年的发展,中国的邮驿规模在清朝的康、雍、乾达到鼎盛,当时全国光靠这一口吃饭的就有十多万人。平定三藩叛乱,从大西南到京师报捷,全程5000余里,在最高技术“马上来”的时代,九天到达。据说,当时大清国的最高水平,一昼夜可飞驰800里。

尽管姗姗来迟,但工业时代最终还是来到了中国。随着大清铁路的建成,电报技术的引进,以及邮局的建立, 1913年,全国所有的邮驿统一裁撤,第一代信息强国就此被彻底赶下了世界舞台。

这座运河堤岸边的皇华厅是按着《高邮州志》上的记载新近建成的,当年,它是高邮州官迎候、宴请水路过往官员的厅堂。

进了大门,见有茶喝,我问价钱,答曰58元一位。我嫌贵,老板娘说我们还含坚果呢,坚果很贵的,你知道的呀。

领导忽然在一旁插话:“你用的什么茶?”

老板娘顿一顿,说:“白茶。”

“哪里产的?”

“哎哟,你放心好了,我们是政府开的,肯定不会卖假货的呀。”老板娘陪着笑,一句一句地说。

一听政府开的,我不由多看了她几眼。果然,两分干练,三分姿色。大约是看出了我们家的权力结构,她撇下我,跟着领导在四合院里走来走去。

喝茶的时候我问领导多少钱,他说对方主动说新客人给优惠,两位100。

茶,肯定不是白茶,却是好茶。除了坚果,还上了瓜子和水果,倒叫我有些过意不去了。刚才从门里出来的时候,确实看到门口的黑板上清清楚楚写着:每位58元(含坚果一份)。

(想起拍照的时候,水果已经被我吃掉好几个了)

包了场的室外茶座,河水绿得干干净净,棉花云被纯蓝的底色衬得更白更浓密。在这个原本没有任何期待的小城,我们坐在世界上最古老、最悠长的运河岸边,安静喝茶,等待日落。

晚上,在宾馆房间里随手翻看旅游小册子,这一看,明天白天走不了了。

第二天起个早,第一站赶到文游台。文游台,顾名思义文人聚游的地方。其实就是当年苏东坡路过高邮,秦少游找了几个当地有钱有小名气的所谓先哲,在某个山水清雅之地为苏老师设一饭局。今天四面八墙的诗书画全都围绕这件事做文章,才做出这么个景点来。

我专门奔着秦少游而去。这位婉约派宋词高手把多少好词好句用在了男男女女的爱怨情伤上,要他写一写自已的家乡,他却写成这样:“吾乡如覆盂,地处扬楚脊。环以万顷湖,天粘四无壁。”从此以后,满腹苍古的高邮就降格成一个倒扣的深盆子:盂城。

我没有在文游台找到什么跟秦大才子真正有关的东西,倒是对半山腰一个小小的书房满心欢喜。苏州的园林我大都去过,虽然总体上情趣雅致,但真要找个中意的书房却也不易,不是光线太暗就是布局压抑。这个迷你小院里的书房,闹中取静,有山有树,敞亮得不致分心,朴素又不显寒酸。入口处的八角门楣上写着“秦观读书台”,那当然是假的,不过,秦大才子曾说过一句流传千年的假话这件事却是真的,这句话是“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因为急于赶去下一站,我没有来得及把文游台的浓翠浅绛留下来,而下一站,才是留住我的真正原因。

到这个连导航都导不到的地方时,十二点还差十五分。停了车,沿着唯一的通道往里走。大门、售票处、所有的窗户,都关得敲不开。问路的时候人家说过,中午休息,而且休息多久不知道。我们只好走出来,把车挪到不远处的一小片树荫下。那里刚刚停了一辆助动车,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当地人这会儿正蜷腿坐在车上。我们把所有的车门打开方便他观察,一边就着矿泉水啃干粮当午饭。

他先开始:“你们停在这里干什么?”

领导指指不远处的黄色大牌坊:“去里面参观。”

“现在没人,吃饭去了。”

“所以只好等在这里。下午什么时候开门?”

“没一定的,”他忽然皱起眉头,“这里有什么好看的?”

我问:“听说这里有一个回民村,远不远?”

“很远的,你们还要去那里?干什么?”

我说那里有个清真寺,他说看寺庙你们要去镇国寺,我说刚去过,就是从那儿来的,他一下子叫起来,原来你们相信迷信啊。我心里一惊,脑子里立刻跳出砸烂一切的场景。如果有些事不幸真的重来,他会不会也是热血沸腾中的一员?

我们打算最晚等到一点半,还好一点不到门开了。门票30元一个人,领导正掏钱,老倪说你们已经等了一个小时,就一共30吧。“老倪”是助动车上的那个人告诉我们的,他还说老倪就住在遗址后门出去的那条小路上,领导当时说实在不行他就去那里找。

这个村子叫龙虬庄,1993年,这里发现了一个7000年前我们老祖宗生活过的地方,有房子有用具有墓葬,还有保存完整的骨骸。经过各路专家会诊,确认了这个遗址的重大价值,当地政府于是就地建起这个龙虬庄遗址作为旅游景点,既保护又利用。

进了大门,老倪让我们自已先去逛,他要去把文物室的门和灯打开。我们沿着通道走,通道两边植着生长茂盛的乱树,有些树上结着果子,树丛里偶尔有几个黑乎乎的雕像,一旁挂着制陶或舂米的木牌。往里面去还有一座木桩搭出的棚子,门口写着“龙虬人后代生活作坊”,是今天的人想像中的祖先生活场景。我走近看,看见祖先的脸上头上蜘蛛网联成一片。

林子不大,很快走到了篱笆,返回来,去到最显眼的那一片:排列整齐,空空如也的墓坑。路边竖着“考古工地禁止拍照”的牌子,我站在那儿拍了几张照,把心里的一些念头压下去。

文物室离大门进口不远,门已经开了。我们进去,最热情的是蚊子,从头到尾全程陪同。

我故意把前言读得很慢,像是要对得起刚刚等待的一个小时。文物从动物骨胳开始,到生产工具,到生活器具,再到简单的装饰品。前言里说,出土的文物共有2000多件,我粗粗数了下,这里陈列的不到10%。按以前的规矩,凡考古发掘出的文物都必须保存在省级和国家博物馆,后来,为了促进地方的旅游经济,改成哪里发现哪里保存,此后,全国各地一下子出现了好几个遗址博物馆。

老倪不在,我们一个一个展柜慢慢看过去,在磨制光滑的骨器和造型生动的陶器中感受几千年前先人的智慧和情趣。

这个角骨器要特别介绍下,它上部的尖刃部分可以拆卸,就像男士剃须刀可以换刀片一样

这两个猪型陶罐就是放到今天也是工艺品

这块放大镜后面的刻文陶片我怎么也拍不好,因为那个放大镜的表面留着灰尘。这是一片四千年前的陶器残片,上面刻着类似文字的符号和图案。我国最早的文字甲骨文距离今天三千多年,甲骨文是怎么一步一步衍化而来的,至今还是一道未解的难题。这个陶片上的符号究竟是甲骨文的前身,抑或本身就已经是最初的文字形态,只有专家可以解答,而我看见的却是追寻中华文明最古老文字起源的那一缕曙光。

龙虬庄遗址中最重要的成果是在不同年代的堆积层中都发现了碳化稻米,它反映了7000—5500年前之间我们祖先对稻种品质从野生性到栽培性的驯化演进过程。之前,浙江的河姆渡遗址是公认的最早发现我国水稻的地区,时间也追溯到7000年前。现在,龙虬庄遗址用更丰富和连续的实物资料,证明从7000年前开始,中国的稻作农业经济已经延续了1500年,并且在这一过程中一步步实现了从自然接受到人工栽培的质的飞跃。

文物室里还有两具完整的人体骨骸,并排躺在隔着玻璃栏杆的沙坑里,这是所有已发掘的402座墓葬中的两位。我走到他们面前,俯身细读红色标牌上的白色小字,那上面写着几百座墓葬打开时的情形。这一刻,我和我古老而伟大的祖先如此接近。

离开的时候我们去和老倪打招呼,他坐在售票处兼小卖部的房间里,我看到没有开灯的柜台里陈列着一些介绍遗址的书,便说买一本。老倪走过来,从柜台里抽出叠在中间的一本,不经意似地往他衣服上擦过,递给我。我接过书,看见封面上留着老倪的一个指印。

走出遗址大门前,我回望一眼那做成原始森林模样的全景,忽然发现,通道两边各自竖着一列领导和专家的题词。莫非数千年的历史,竟要靠这几行歪歪扭扭的现代字码来背书?

美国人把芝加哥建筑的百年灿烂散播到全世界,罗马人因着两千年的荣耀让一代又一代后人虔心朝拜,此时此地,这一片五千年的泥与骨,却蒙尘含垢,寂寞如斯。

最后一站是回族村。听说那里的古清真寺很有特色,我才去的。特色成这样,我很意外。

朝真殿是清真寺里专门用来做礼拜的大殿,关着门,只在门口立着一面“坚持”和“践行”的大标语。对面的小房间不知干什么用,开着门,进去后拍了两张照。

拍完照我在里面发了会儿呆,主要是在想,穆斯林每天要祷告五次,他们祷告的时候,该揣着哪一颗心呢?

回程途中我一直不说话。在这里,我本没有任何期待。

关于作者: 走丢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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