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07月28日
“嗨哟,老子总算是回来喽!”
“怎么了,失魂落魄的?”
“西塘的酒吧街呀,又吵、又闹,bong、bong、bong!老子的脑壳都要炸喽!好端端的一座古镇,非要玩‘土嗨’!”
“哪一座古镇的酒吧街,不吵、不闹呀?”
“呃...”
每一座热闹的古镇,必然有一条喧嚣的酒吧街。
那里的人们筋疲力尽、那里的人们声嘶力竭、那里的人们沉醉在轰鸣的低音声浪里,抽扯着一张张鲜红色的纸片。
纸片纷纷飞散,换来一支支色彩迥异的玻璃瓶子。
玻璃瓶子的作用,是换取一个个与之同床共眠的男人、女人。
“呀!还不到凌晨12点哎,我就先回客房去洗漱吧。小朋友,你可千万别忘了,早晨答应我的江南夜色!”
“嗯。”
“你准备带我去哪里?”
“屋顶。”
“屋顶?”
“今晚撞大运了,临河的客房统统闲置。我们就从临河客房的窗户里爬出去,到屋顶上坐着、躺着、瞧星星呀!”
“好呀!”
我领了婶儿,正攀援着A205的窗台。
窗台下、墙根上,密密麻麻地落了浅灰色的脚印。多的是我这人字拖的网状印记、少的是赵哥那帆布鞋的条状印记。
婶儿却攀援不了。
只瞧她粗短的腿脚先是一蹦、又是一蹬,在雪白的墙根上剐蹭着。“唰唰、嚓嚓”,添了一只只深灰色的脚印。
婶儿莫可奈何,倏然牵了我的右手掌心。
她的纤手温温的、润润的,携了一道暖暖的蜜意,宛若棉花糖一般轻柔;竟全然不似一副干瘪的、龟裂的、上了年纪的样子。
这80后的姑娘,哪里像33岁了?
婶儿一把拽了蹲在窗台上的我,一个跳步即登临在侧。
屋棚却是倾斜、砖瓦却是溜滑。
她见了这一番情状,便抿了抿粉唇。无可奈何又谨小慎微地随了我的脚步、牵了我的掌心,往临近江畔的屋檐去了。
我与她并肩,席瓦而坐。
砖瓦上,碎泥跌落江心的滴答声。水波下,白鱼浮游喘息的咕咚声,正伴随着遥远稻田里的蛙儿鸣嚷,恰是此起彼伏、交相辉映。
某一回,我未曾穿了人字拖去屋顶,却被拍了个正着。
屋棚却是倾斜、砖瓦却是溜滑。
可这一夜,砖瓦上多了婶儿。
她似乎不准许我静听谧夜,而是口若悬河地、舌灿莲花地讲述着自己在成都的生活。
“屋子里的阳台上,妈妈给我养了一公一母的鹦鹉。它们可爱极了,一只叫作‘大眼妹儿’、一只叫作‘小媳妇儿’。”
“我是佛教信徒,闲空时常常去宝光寺朝拜。”
“在金沙街,有一家烧烤店,五花肉、土豆片、钵钵鸡远近闻名。如果你乐意的话,我倒是能带你见识一下川渝的麻辣。”
......
......
......
星夜的清风吹拂,婶儿的短短秀发便是翩翩起舞。
翩舞的秀发弥漫着、挥散着一阵阵清香,或许是柠檬味道、或许是蓝莓味道、或许是橘子味道,正是沁我心脾。
我酣然沉醉,毫不介意它也许源自洗发水。
“总是我在叨叨,该你说说了。”
“你想听什么?”
“你为什么来西塘?是看了谁的书,从此被吸引了;还是在生活上遭遇了不如意的事情,才躲避到了这清净的小地方愤世嫉俗?”
“没多复杂的缘由啦。”
“哦?”
“我来西塘,只没领略过‘小桥、流水、人家’的风景罢了。这缘由,跟别的旅客来西塘的初衷如出一辙。”
“我们来了,一会儿就走了;你来了,会离开么?”
“会。”
“为什么?”
“对西塘,我始终是过客。”
“哦?”
“我是个既喜好游荡、又恋家的孩子,在壹玖捌壹呆了一年半载,是时候尝尝新的旅行方式,再回故乡瞧瞧了。”
“什么是新的旅行方式?”
“我打算骑一台电动车,从嘉兴出发。随心所欲地往风景秀丽的地方去,拍摄许多照片、邂逅许多故事。最后,到广西、到柳州。”
“小朋友,你...没毛病吧?”
“骑电动车从浙江到广西,你认为是天方夜谭,对不对?”
“当然!”
“2015年,我骑了一台很普通的电动车,从桂林的广西师范大学出发。经过两天两夜,它四平八稳地到了柳州。”
“又怎么样,桂林和柳州不都是在广西。”
“但凡在平原上,每一座城市、村镇之间的距离几乎是均等的。每间隔100公里,就有一个市;每间隔50公里,就有一个县;每间隔20公里,就有一个镇。”
“然后?”
“有市、县、镇,就有人烟;有人烟,就有电;有电,就能维持续航。”
“是哦!”
“我从桂林骑回柳州的,是一台常规的60V电动车。它处在100%电压的时候,保持25-30码的平均速度,能续航70-80公里。”
“你打算把它弄来西塘,再骑回柳州么?”
“曾经是想的。”
“如今呢?”
“我偶然在网站上,见了一台很漂亮的电动车。说是配备了Panasonic的电池、BOSCH的电机;极限速度75码、极限续航200公里。”
“你打算买?”
“我已经买了。”
“我偶然在网站上,见了一台很漂亮的电动车。说是配备了Panasonic的电池、BOSCH的电机;极限速度75码、极限续航200公里。”
我一面滔滔不绝着、一面躺卧在砖瓦上,极是舒展地张了双臂,美滋滋地幻想着不久远后的某一天,骑了这电动车穿越祖国。
“噗通!”
谁料想到了,婶儿竟也是有样学样地躺卧下了,不偏不倚地枕着我的右手臂膀。她正畅快地眨了瞳眸,在夜幕里翻寻着。
“你...”
“嘿呀,真舒服呀!”
“好...好嘛,你继续嘛...”
我的心坎急骤蹦跳,那千百粒玻璃珠子忽而窜上、忽而跌下。它们欢快地飞溅着,仿佛要窜了天际方才善罢甘休。
“你说,北斗七星长了什么样呀?”
“小姐姐,你念中学的时候,老师是忘了教你么?北斗七星就悬在眼皮子底下,你难道不晓得抬了脑壳儿瞧瞧哇?”
“什么!就在眼皮子底下?”
“喏,1、2、3、4、5、6、7。北斗七星像斧、像镰。先是笔直地排列了,有4颗;再是弯曲了,也有4颗。”
“怎么是8颗了?”
“小姐姐,正中的那一颗是衔接前后的!”
“哇!我瞧见了!”
这时候,我已是漠不关心夜空的星河了。
小姐姐翩舞的秀发、盈楚的眼眸、温婉的粉唇、亦有那突兀的胸脯,叫我的耳朵根子一阵阵发凉、一阵阵发烫。
愈来愈凉了、愈来愈烫了。
“喏,1、2、3、4、5、6、7。北斗七星像斧、像镰。先是笔直地排列了,有4颗;再是弯曲了,也有4颗。”
Mua!
我如疯虎扑食一般,极是迅捷地探了右手臂膀,将小姐姐一把挽了在怀;未容她抵御时,我顺势举了左手掌心,将那柔润的脸颊捧了,一唇亲吻了之。
“喂!你疯了!?”
“没...”
“我累了,要回房间了”
“怎么嘛?”
“喂!我可只当你作小弟弟!”
“喂!我可没当你作大姐姐!”
她唇舌颤抖,额脸煞白,惊恐万状地闪避,往左、往右、往后,却处处皆是遇了倾斜的砖瓦,无从躲藏逃遁。
独独前方空旷,却有一条富春江。
我的语音高亢,惊醒了碎泥的清梦,它们簌簌跌落;叨扰了白鱼的美宴,它们忽忽离散;蛙儿的嗓音恬美,可消弭了聆听者,无奈止了歌喉。
“你别离开,好么?”
“凭什么?”
“你瞧瞧,月亮真是圆呐,夜幕恰好漫天星斗。待会儿,天就亮了。当日升东方的时候,风景肯定精彩极了!”
“呃...”
“3楼的露台上,有一座草屋。”
“然后嘞?”
“草屋里,有一张秋千椅子。我们就坐在秋千椅子上,去看一场朝阳嘛。正好,我回房间拿三脚架,拍一段延时摄影的视频送你。”
“延时摄影?”
“在电视里,常常播放有自然类的广告,或者纪录片。有骨朵绽放成花瓣、有流云穿越过群山、以及星海的起落明灭,都是延时摄影。”
“好呀!”
秋千椅子上,也是涂抹了金黄的油蜡。
乍眼端详,它和前台的木柜,是一家子。
秋千椅子的锁链,一边握了我的左手掌心、一边握了小姐姐的右手掌心。它悠哉悠哉地随了她的腿脚,摇晃在漆黑渐渐湛蓝的夜空下。
乍眼端详,他和她,是一家子。
正东方的水塔下,鱼肚白呈显。
我忙是立了身子,往护栏边的三脚架去摆弄延时摄影的录制;小姐姐也是立了身子往护栏边来,俯在我的旁侧。
她的额角,跟我的额角密密地贴靠着。
手机的屏幕里,一层层玉白的流云渐渐绯红;我的脸庞,亦同流云般绯红;我的耳畔,亦同脸庞般绯红。
“嗯...哼...”
“干嘛?”
“我在思索,一直称呼你作‘小姐姐’,关系好像很疏远哎,总是不恰当的。所以呀,我刚刚给你取了一个新的绰号。”
“什么绰号?”
“嗯...我跟你渐渐相识,是缘由那一只失踪了钥匙的浅灰色行李箱。以后哇,我就称呼你作‘行李箱’好啦!”
“去你的!”
“喂,行李箱’明明很可爱!”
“去你的!”
绯红的云彩,宛若是涅槃的凤凰。
这涅槃的凤凰,叫朝阳的光耀染透了肚腹、翅翼。它翱翔着,盘旋在富春江畔;它奔腾着,消逝在万里九天。
这涅槃的凤凰,叫朝阳的光耀染透了肚腹、翅翼。它翱翔着,盘旋在富春江畔;它奔腾着,消逝在万里九天。
2017年09月19日
行李箱回了成都,已是许久了。
这一段日子里,她屡屡同我不厌其烦地胡说八道,时而是语音通话、时而是视频通话。我倾听着她的故事,仿佛共在屋檐时。
“叮叮叮!”
“喂!箱子姐,你又来摧残大白兔啦?”
“哎呀,是赵哥?”
“是。”
“赵哥,我又没来摧残你,啰嗦个毛线喔?你赶紧的,闪一边到网吧去,跟王三皮鬼混吧。快,叫小奶糖来!”
“箱子姐,你今天的电话,是打10个小时啊?还是打13个小时啊?”
“姓赵的,你是不是想死!!!”
“得、得、得!大白兔,箱子姐叫你...”
或是“大白兔”,或是“小奶糖”,统统是根据我的社交网络的统一名称:“西瓜奶糖大白兔”缩减而来的称谓。
可后来,行李箱逼着我改了。
行李箱的一通通电话陪伴着我,度过了西塘生活的末尾时光。
我听见她逛在街沿也好、蹿在屋头也罢,常是撞了膝盖、磕了额角。一面是“咿咿呀呀”地叫嚷着疼,一面是伤疤好了便又忘了。
我听见她如风卷残云般,吞噬了满是辣椒的佳肴、满是佳肴的辣椒。
我听见她蹬踏着共享自行车,一次次漠视红色信号灯的闪亮。哪怕是多么苦口婆心的劝导,亦是犹如水花过了鸭。
我听见她将将坠梦时,言语着:“晚安”。
行李箱的一通通电话陪伴着我,度过了西塘生活的末尾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