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个城市，曾温暖着我。

一个人在桂林的第五年时，偏爱饮酒。

并非酗酒，纯粹只是喜欢一个人坐在一边，借着喝酒的茬，安静地寻找夜晚的乐趣。光怪陆离的世界里，觥筹交错的背后总有一些喧嚣中察觉不到的情绪。在众酒吧中，终于是瞄准了Lounge。

Lounge，标准文艺屌丝范儿。算是这个小城市里最古老的音乐酒吧。身处黄金地段。畔街的大大的落地玻璃窗将外界的声音骄矜地隔开，但是门口另一个方向隔出了一块live house,极端的两个地方，却因着一个花里胡哨的推拉门显得不可思议的和谐--门上都是曾经乐队表演的现场照片，据说有一年逃跑计划也来这嗨过一场，不过彼时的我还在咬着笔头疼毕业论文。我是喜欢去畔街的清吧窝着，听着歌隔窗向外看，小情侣勾着手搭着腰摇摇晃晃地在斑驳的石头路上溜达，背着单反包的游客疲惫地东张西望，企图找更多象征性的街景，妖娆的姑娘们走两步抻起手机45度咔嚓一下，低头停留几分钟，诡异的光幽幽地在颔下应着，而我就一边咂着酒，一边望，跟着音乐的节奏找乐子。

每次去人都不多，三三两两的小群体自娱自乐，但老板都能上去搭两句话，像是和他们很熟稔。“你这每天这么点儿人，怎么生存下去？”终于有一天，我抱着下一秒被踢出的决心问猴子。猴子，这里的老板，从那成堵墙的旧唱片来看，他的音乐之路也是个有点儿年份了，据说这里以前叫做聚音阁，什么稀奇古怪的唱片都有，音乐发烧友的天堂。据说他以前是桂林市最牛掰的DJ师，颓废的艺术气息从那一身顺着血管延伸的霸气的纹身中散发出来，体格瘦瘦的却很结实。青青的胡茬子带着莫名的喜感，像动画片里的怪大叔。“楼上楼下都有的租，这里每天老客户过来消费，我和猫咪它们的伙食就够了”。我这类按部就班生活的人很不理解他这种身怀绝技的人才为什么甘愿这么埋没自己，“没想过关掉，不开了？”“我喜欢这里，我要让它开下去”猴子摸了一下墙面上的乐队海报，一边坚决地叹息。

“这就好，我喜欢这里”，我安心地拿起酒杯，晃了晃，出神地盯了一小会儿被灯光熏蓝的泡沫，继续转头面向窗外，看自己的无声电影。过了一会儿，几个微胖的男人拎着几包白色食品盒过来了。“大哥，先最低消费撸两串！”猴子取了几听嘉士伯，又取了酒杯。那略白的男人开了啤酒便就着烤鱿鱼吞了下去。猴子只是抱着茶杯咂着电子烟，一口肉就一口茶，再猛咂两口烟，这架势并不亚于自己学生时代吃米粉再加两勺老干妈的满足感。浓郁的香气唤醒了在一边沉睡的懒猫，它湿润的鼻尖微微颤了颤，倏地睁开眼睛机灵地坐起来，小白爪往前一摁，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摆着尾巴就过来了。跳进那白胖的男人怀里，脑袋蹭了蹭他的肚子，后爪微微调整一下，抬起前爪悄悄摸摸地往袋里伸。“不可以吃这个，会死的。”那男人打开它的爪子，将它抱在怀里。懒猫看吃肉无望，甩着尾巴离开了。

“过两天就跨年了，猴子组织个什么吧？”作为一个异地客，元旦的凌晨时分算是最无聊的。想着楼下房东一家人围着火锅看跨年演唱会，自己却只能看着窗外烟花任由心底的孤寂叫嚣，突然想找个可以躲的地方，一群没有归宿的人扎在一起，也算临时相互有了倚靠。“我约了个民谣歌手过来巡演，到时候带朋友过来看，底下的live house 挺久没开了，元旦也算一年伊始，只不过人手是问题......”“没问题的，我来帮你！”一听到live house 要全新开始，自己就激动不已——2015年第一天，就要见证涅槃，这感觉像是亲身参与一项庄严的仪式，自豪感瞬间膨胀，以致自己都忘了元旦要一早加班的事情。猴子对我也照例不见外，这事儿就在心血来潮见给定了。

回家路上凌晨一点的路灯昏黄地刚好，楼下那棵八十多岁的老榕树枝干伸出的气根像极了贵妇披肩搭在手臂处的流苏，风起的时候，悠悠摆几下。这黑夜优雅地将世界团在自己的怀抱里。我像是被宠溺的孩子，贪婪地停在夜里，迟迟不想回去。

十二月三十一日如期而至，老板一反常态早早结束了会议便离开了。我火急火燎地跟同事们道了声“明年见”便匆忙跑去换便装。街上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恨不得分分钟结束这一年，借着新年的光让自己开心一些。

到猴子那里才是七点。和往常一样，空空荡荡。我便在门口无聊地四处瞅，看见里面有个穿皮衣的小伙儿，戴副金属眼镜斯斯文文，估计是走错了。“来看演唱么?今晚的节目很风骚喔！”我介绍地眉飞色舞，就差没给他现场表演。“恩，我也觉得会是。”那小青年扶了扶眼镜，羞涩地笑着回答。“今晚上应该挺多人来，等下猴子和我忙不过来你可不能袖手旁观知道么！”我应该是天生带着一股无小斯文不欺负的血统，拍了拍他肩膀“给客人送个啤酒什么的，会吧？”他一个劲儿地点头，很是真诚。我的征服者心态在此刻膨胀到极点。“来了？“”猴子不知从那里钻出来，”大志，今晚他主场“，猴子指了指斯文男，我顺着猴子手上的纹身，直愣愣地盯着这位存在感极低的小青年。没有想象中歌者的孤冷，他的音乐是不是也很暖和？但是放弃一切四处漂泊的人，若性子里没有孤芳自赏的冷漠，怎样在选秀风正盛的现世忍耐无人问津的孤独？挥掉这些没边的问题，帮猴子接待客人去了。

晚上九点半准时开始，大志开唱。他坐在台上，抱着吉他，开始用低沉的声音吟唱，转而又猛然粗狂嘶哑。一曲唱罢另一曲紧接着就开始。观众都在点着节拍静静地跟随，而我坐在门口抱着猫咪，看着眼前这位抱着吉他的小斯文，看着他不羁的灵魂从声音中咆哮而出。吧台边有人紧闭双眼，在这个丝丝密密的音乐世界中寻找共鸣，也有人只是喝酒，叹口气，继而喝酒。

猴子时间到。他低着头，发出一串没有文字的声音，现场突然安静下来。大家都以为自己听错了，猴子竟然在学猫叫，犬吠。我听着听着，眼泪在打转。猴子平时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从不道破别人的心思，也不抖自己的想法。此时音乐停了，他抬了头，沉沉地说：“我为了音乐，在这里做了六年的服务员，房东总在催帐，服务员来了又走，我以为做这个酒吧可以延续自己的梦想，可到头来却只是一个会音乐的服务员，技能方面没太大长进，只是养了几只猫，一只狗......谢谢大家来捧场。”随后继续借着大家听不懂的音乐讲述着自己。我晃了晃手中的杯子，腾腾的热气将投射来的彩光围住，揉碎，不偏不倚地融进刚煮好的大麦茶里。猴子的音乐停了，我还在轻轻地捏住杯口慢慢晃，一起将他的故事调匀趁热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