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花江北岸上的太阳岛,虽然同属
哈尔滨这座城市,但它总是矜持地与繁华的城市中心保持着一段距离,保持着一种天籁的品格、静思的个性、潇洒的风貌与超凡的神韵。特别是在红阳西悬、霞涛万顷之际,看客们从南岸隔江望去,在那轮巨大如血的晚阳之下,太阳岛神奇得如同熔化了的玛瑙泼地,与偌大的天宇瑰丽地融为一族,不分彼此。此时此刻的松花江,成了一条闪烁着亿万颗宝石之光的金色逝水,与舟帆、翔鸥、岛屿构成了一幅人间奇景。江南的老少看客会感到太阳岛确有天堂的气派和博大的襟怀。瞬时之间,凝望之人便有脱胎换骨之感了。 “太阳岛”不仅是天赐之名,也是一个充满着美学与哲学意味的神奇箴言。与公元前小亚细亚半岛上流行的雅木布拉斯小说“太阳国”(赫利奥波利特)有同样的象征意味。因此,多少年来,太阳岛始终是哈尔滨人心灵的圣地,精神的憩园,想像与遐思的翅膀,诗歌与爱情的乌托邦。于是,到松花江边观赏太阳西浴的壮观景色,就成了这座城市市民最神圣的享受和圣洁的精神洗礼。中外的伟人、名人,在途经这座城市的时候,也同样会站在江之南岸,凭栏眺望这一人间胜景,默默无言地放飞自己的心语,感慨一个民族的卓越品质和大自然的神工鬼斧。这些人当中有周恩来、刘少奇、瞿秋白、邓颖超、罗章龙、李立三、朱自清,还有悻悻离哈的学人胡适先生…… 我想,哈尔滨人之所以既务实又浪漫,既自信又谦逊,既豪爽又慎思,大抵与这一水之隔的太阳岛不无关联。风土与人情,自古以来,就是互为词曲,形同手足,既是文脉,也是血脉。 太阳岛上从来绝少宗祠庙堂、名人墨痕之类。这正是她的特别之处、不俗之处,更是她的天籁品格之一。太阳岛从一开始就呈现出了开放的姿态和包容的品质。她虽然不做名山名刹,但她却是大自然的一个缩影,本真地沟通着普通人与上苍的情感。她的神奇是自然的神奇,她的风情是自然的风情,她的梦想是自然的梦想,她的魅力是自然的魅力。而大自然永远是人类的图腾,本土的魂灵。因此,她不仅构成了这座城市的精神,而且又赋予了哈尔滨人以清新之风、活力之风和超凡之风。 到哈尔滨不看太阳岛的落日景观,终是一桩绝大的憾事。 我年轻的时候,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几乎天天不落地去江边观看岛上胜景,江上落日。我也曾多次过江到太阳岛上休息。偶尔也坐在那个中型客轮似的江上餐厅里眺望着隔江的城市。先前,这座江上餐厅叫米娘久尔餐厅,它顶部的栏杆和铁链使它更像一只停泊在岛上的西洋客船。当年,那些旅居哈尔滨的外国侨民避暑度假,就坐在这个江上餐厅里,一边喝着冒着白沫子的乌鲁布列夫斯基生啤酒和梭忌奴牌冰啤酒,一边欣赏在江面上远行的客轮和驳船,欣赏着从江南亚道古布鲁水上餐厅出发的千帆赛艇(后改为游艇俱乐部,文革的时候,一群失意的知识分子常在那儿下围棋)。岛之东侧,是那座将自己的影子倒映在江汊之中的尼古拉教堂。也难怪在一百多年前,俄国人曾想将哈尔滨改为松花江市。 …… 每年的秋日,再忙,我也要过江去太阳岛一次,在那里选一静处小坐。一脸怡情,仰头追看天上南飞的雁阵,目送大江之上的千里帆樯。或者沿岛缓缓踱步,观赏秋之下的树木花草。偶尔,也能看到一位身着那种米色的、全英式猎装的炮手,带着轻快的猎狗从我身边神气地走过。夕阳金灿灿的,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准备夜钓的渔翁正在收集柴草,准备在夜半三更时拢火驱蚊、取暖。荡在江汊中的舢舨已成黑色的剪影了,夏季的绿色也变成了老紫与杏黄。身置其中,心置其中,花香袭人,草气袭人,阵阵簇簇,姹紫嫣红地泊入心界,再由双眸漫至寥廓的西天,那一刹那,让我顿然悟出,太阳岛所以谓之极乐的人间仙境,其实尽在一个“静”字上,静思与静境才是人间的极品,才是人生莫大的享受。南国的楼台亭阁,西北的古刹寺院,固然可成一赏,但比之造化无涯的天籁之境---太阳岛,终是逊之一筹。 日前,偶然听说文联的几位作家、诗人于古邦金地寻得一块天然巨石,已万般辛劳地移至太阳岛上了,他们几位俊才正在为之撰写《太阳铭》呢,不日,太阳岛上又会新增石文一景;更听说,市之首府,调集人力,除掉岛上杂章、粗劣庭院,还太阳岛以古之风貌,今之精神。 功德无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