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飞往西藏的机票因为突来的疫情强制性取消,我甚至坚持到了最后一天,也没能如愿。
今年40冰川已不对外开放,有人说因为政治敏感,有人说因为事故多发,总之不能去,那一刻我像极了一个坐在机场里等一艘船的人,有点难过,有点不甘,也万万没有想到能在年末前往,这份旧年的祝福和新年的礼物让我始料未。
你相信奇迹吗?我后来开始信了,你有多少意愿便会得到多少成全。
前往40冰川的这趟旅行难度超越了我以往的每一次。连续48小时的头疼,心慌,甚至恶心,一想哭就抬头看看。
有人问,旅行嘛,为什么要这么求虐?我说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做这件事情,我等了好久,也期待了好久,我一定要去看看,它也在等我,甚至在那里等了一万年。
我想起王小波在《黄金时代》里的感慨:“那些将要去的地方,都是素未谋面的故乡。”而我,深信不疑。
我们在拉萨休息一天,便开始前往40冰川。
冰川位于西藏的山南和不丹的边境线上,往返拉萨800多公里。我们的路线是这样,从拉萨出发经过羊卓雍错后到达浪卡子县,然后转向世界海拔最高的淡水湖普姆雍措,沿着普姆南岸穿越草原,最后抵达目的地,一共两天时间,如果没有可爱的逞强,我大概没有勇气坚持两天。
我又看到了冬日的羊卓雍措,季候将所有温柔都凝练成羊湖蓝,这世上没有一种蓝色能与它媲美;初逢普姆蓝冰,似结未结,静止如镜,雪山剪影,我触手可得;最后是无比伦比的40冰川,挑战着身体的极限。
我接二连三的问神明,怎能如此偏心,将最壮观,绝美,精妙的色彩和轮廓给了自然。
又见羊卓 | 镶嵌在群山之中的高原珊瑚
距离拉萨约70公里,羊湖宛若丝带镶嵌在绵延的喜马拉雅群山中。因为要翻山,我们从5030米的岗巴拉山口俯瞰,湖面静止,一派蔚蓝。
湖西是高达7206米高的宁金抗沙峰,后藏最重要的神山,也是西藏传统四大神山之一,“宁金抗沙”的意思是“夜叉神住在高贵的雪山上”,神秘又傲慢,雪峰凌驾于圣湖之上,把雅鲁藏布江和羊卓雍湖隔开。
在藏语中“羊”是指上面;“卓”代表牧场;“雍”即碧玉;“措”是湖,羊卓雍措连起来是“上面牧场的碧玉之湖”,所以它又叫碧玉湖。
站在一号观景台俯瞰羊湖,那场景像极了海子在《九月》里的宽阔:“明月如镜,高悬草原,映照千年岁月。”
在藏族人心中它被看做是“神女散落的绿松石耳坠”,因为无论你在哪个角度,都不能看到羊卓的全貌。
她的身躯蜿蜒在130公里的群山中,只有在地图上你才能惊喜的发现她犹如耳坠,镶嵌在山的耳轮之上。不同时刻阳光的照射,羊湖会显现出层次极其丰富的蓝色,如梦似幻。
藏族人崇拜羊卓雍措,不仅是因为它能帮助人们找到达赖喇嘛的转世灵童,更多的是将她奉为羊卓雍措达钦姆(藏区的女护法神),兼具多重神力,所以虔诚的佛教徒每年都要绕湖一圈,这等于他们到拉萨朝圣一次,这样至少佛会保佑他这一年吉祥如意。
初逢普姆 | 世界屋脊上的一村一寺一湖
我沉默,神用了怎样的指引,才召唤有缘人来到这里。普姆雍措有多隐秘,就有多圣洁。超过5000米高的湖面,隐藏在喜马拉雅北麓的雪山群落,全世界独有的高海拔蓝冰,莲花生大师曾在此地修行的传说,还有藏族人日复一日朝圣的执着,都让普姆雍措显得神渺。
普姆在藏语中是“少女”的意思,湖边有神山库拉冈日围绕,远远眺望,就像少女躺在冬日闪耀着白色光芒的雪山怀抱中,阳光透过云层照在湖面上,湛蓝清透,层次分明,上面是冰雪的世界,下面湖面如镜,雪山与湖泊交融。
与湖相依的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行政村推村(5070米),氧气含量只有内地的一半,全村都是牧民,以放羊为生;村里唯一的寺庙推寺,建在普姆雍措湖边的一个悬崖处,已有500年的历史,站在寺庙任意的方位都可以看到对面绵延的雪山湖泊。
我们当天在推寺住宿,海拔5300米高的夜晚,高反慢慢靠近我们每个人,有人头疼欲裂,有人产生幻觉,有人一直痛哭干呕,我几乎每隔半小时醒来一次,深夜的寂静放大一切不安的感官。
后来我想,尽管是这样的环境,尽管棉被潮湿的好像能滴水,尽管后脑好像无数人撕扯,尽管眼泪就在眼眶打转,尽管问自己十万个为什么要来,尽管就想快点回去,可当我不经意间抬头却被炙热的月光无声的安慰。
万籁俱静的群山和我相视,星光点点的湖面像另一个世界的隧道,那一刻的梦幻恰如毕赣写在《地球最后一夜》里的独白:
“你数过天上的星星吗?
它们和小鸟一样,
总在我胸口跳伞。
透过时光去感知独自等待,那些穿过神祗的掌纹终会和图浮交汇。
离开的时候,内心很感慨,我想这里大概是全国海拔最高的拥有一村一寺一湖的地区,它使得路过的旅人纷纷煎熬,但它也集齐了雪山、蓝天、白云、草甸、湖泊、牦牛、寺庙、经幡等一切天堂的模样,留下的人留下了,离开的人离开了,人们来来往往,灵魂终归四方。
最后的四零冰川 | 喜马拉雅北麓的蓝色星球
早上从推寺出发,过最后一道边防检查,我以为40冰川就在眼前,应该会很快,事实上我真的看见它就在我的眼前,可事实上的距离确实远之又远。丰田霸道发挥着它的优势,车辆在有路和没路之间切换,司机在翻山和越湖之间徘徊,每次都觉得快到了,翻过去依旧在路上了。
40冰川也叫措嘉冰川,海拔5700米左右,位于西藏浪卡子县与不丹边境附近,因为毗邻中国与不丹边界的第40号界碑而得名,它是目前国内发现的可接近度最好的陆地山岳冰川,无需特殊装备,便可零距离接触。
从推村过去,会经过一片无人的高原草场,无人区的辽阔和壮美是有边境的草原所无法比拟的,零星的牧羊人和成群的牛羊,散落的土坯房和偶尔出没的狐狸,听闻时有狼出没,有些好奇的想知道,藏獒和野狼的博弈,谁会获胜。
头疼和心慌在在浮想联翩中分散,身体和灵魂和解。
车辆停在冰湖边上,我们需要爬过一个山坡,才能抵达冰舌,我有种和命运交涉的感觉。每走一步都在用力呼吸,正午的阳光照在坡面上,像极了格萨尔王的神谕,召唤着我前往,我问同伴,怎么办,有点紧张,就像等了30年,终于见到意中人一样。
静静地凝望40冰川,终于懂得为什么有人形容它是“边境线上的蓝色星球”,这片冰封王座是那样的瑰丽、奇美、充满惊喜。
我久久回转,目不斜视,全神贯注的去记忆这片久违的冰川海洋,浪漫给我上了一课。
是冰啧依偎在冰洋的胸口,它们在繁星下共舞;
是太阳给冰林系上海蓝色的胸针,它们天地相望;
是凝固在冰块里的百年时间,发出晦涩无音律的呢喃,
嘭嘭嘭,这是时间诗意语言;
我还看到,阴影轻柔的拂过冰钟乳,
它们在冬日温煦又短暂的光芒里散步;
这些浪漫不是葡萄美酒夜光杯,不是手捧一百零一朵玫瑰花,不是亮在夜里的心型蜡烛,是蜻蜓低飞过水面,带来一波清澈的涟漪,专注又独一,确信又坚定。
有时我会觉得自己浅薄,面对这片冰川雪原,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底所纳的景象,相濡以沫的温柔和千万年如一日的守候,自然以自己的语言相爱,它不光壮观,它还伟岸,是怎样辽阔的胸怀才可以如此书写平凡。好像只有波拉尼奥的诗:
只有高烧与诗歌带来影像,
不是这些道路或平原,
不是这些迷宫,
最终,我的灵魂遇见我的心。
我的灵魂遇见我的心···
手表的日历停在2020年12月30号,我走到冰湖中间,慢慢移动着步伐,稳稳得抱住一块冰,倾听里面时光的声音,在新年的前一天抵达40冰川,是旧年给予我未知的祝福,好庆幸我坚持勇往的抵达。
我是一个有想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去做的年轻人,无论得失与险困,这让我总能感知生命的富饶和无憾。
有人说这样太固执太任性 ,可我知道,此生所有珍贵的相逢,都需要多一些固执和任性,谁也不知道一妥协就会错过什么,就像40冰川,我知道我不会再来,但我也庆幸,我曾抵达这里,2021年我想做一个坚韧又润和的人。
写道最后,我想用卡尔摩根的话来告白:
“在广袤的空间和无限的时间中,
能与你共享同一颗行星和
同一段时光是我的荣幸。”
愿我的灵魂最终能遇见我的心,我知道那里阳光万里,鲜花盛放。
文字:童安
图片:童安